离尘月

要刮东风了,华生,我们走吧。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1)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1)

归来的名侦探

那不是出于感情用事和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确有其独到之处。

——(英)歇洛克·福尔摩斯 《皮肤变白的军人》

(一)

暖洋洋的壁炉,棕红色的壁纸,柔软的安乐椅,整个房间笼罩在静谧、安宁的氛围当中。但是房间里的人却分外忧郁。他蹙着眉头,看着大门的方向。

“怎么还没回来?”

他掏出了怀表,接着把眉头拧得更紧。他不安地踱着步子,嘴巴里念念有词。

“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联系一下我?一封电报,一张便条、一个口信,你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那么忙吗?”

他闭上眼,渐渐说出了一些可怕的猜测。

“难道说你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给缠住了?”

“还说你受伤了正等待救治?”

“还是说……”

他猛地捂住嘴巴,把不祥的谶语给止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要是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又要批评我多愁善感了!”

他又看了一次怀表。

“你已经出门二十八小时零四十分钟了,你高估我脆弱的神经了,我现在担心得坐立不安。”

“通通通——”

敲门声响起了,他猛然跃起。他的眉头舒展开了,语调也跟着上扬了。

“是你吗?”

他急急地冲向大门,“是你吗,我的大侦探?”

 

(二)

从十八岁开始,狮子雄一直在四处漂泊,他的足迹几乎遍布世界各地。远的有冰天雪地的北欧,近的有繁华热闹的中国香港,狮子雄先是练熟了英语再是学会了个别字词发音有点微妙的中文。细究起来的话,那种微妙的发音应该是混进了中国本土的粤语、闽南语和其他如狮子雄一样旅居香港的异国者口音的大杂烩。好在狮子雄语速向来很快,基本上听的人还没来得及察觉到,他就已经说完了。

狮子雄很少使用正式证件,再加上外貌上没有明显区别,直到狮子雄离开香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外国人。从很多意义来说,狮子雄已经完美融入了鱼龙混杂的香港旧区。

虽然狮子雄并没有多喜欢香港,但是他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狮子雄在欧洲的时候已经开始接委托查案子,他因为追查线索去了香港。案子解决之后,狮子雄又因为陆续接到新的委托而不得不留下。

也不知道是怨鬼缠身还是福星高照,那段时间来找狮子雄的人可以称得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当中有身上染着檀香味的老奶奶,有总在躲躲闪闪地提防狗仔队的上流人士,有带着官方公文要求协助调查的“阿sir”,以及抱着存钱罐请大侦探帮忙的小朋友。

虽然说狮子雄选择侦探做为职业多少是出于正义感,但是现在这份正义感渐渐超出了狮子雄可以承受的范围。狮子雄第一次因为生意兴隆而哭笑不得。

后来,狮子雄和委托人聊天总是这么开场的,“请问您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的呢?”

根据委托人的情况,这句话可能是英语、中文、粤语三种的任何一种,有时候还要带上手势。

绝大多人是通过熟人介绍或者是听过狮子雄的光辉事迹。

这在狮子雄预料之中,他曾经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几个社团帮过忙。这几个忙在狮子雄是兴致所致的举手之劳,他不过是用逻辑推理找到了古惑仔的不在场证据之类的。但是江湖人义字当头,他们对狮子雄的智慧赞不绝口,逢人就说狮子雄是如何三言两语将弟兄们从绝境中解救出来。再后来就真的有人找狮子雄指点迷津甚至看相算命,希望狮子雄能帮他们趋吉避凶,狮子雄不知不觉间成了可以消灾解厄的半仙。

狮子雄强调自己的职业是犯罪顾问,也就是俗称的“侦探”。找侦探调查的委托人上门了,可是找半仙帮忙的也并非完全绝迹。不少人是做了亏心事之后才想着求神拜佛来补救,狮子雄总是当场戳穿这类人的画皮,把他们不欲人知的真面目仔细描绘一番。狮子雄用的是逻辑推理,可是在某些人看来这属于无所不能的大智慧。半仙的神迹被口耳相传,犯罪顾问就跟着越来越有名气了。狮子雄的委托人也就络绎不绝了。

可能就是这个半仙的诨号引起的余波,有几个委托人是在别的地方算卦、测字得到的神谕。神谕让他往某某方位寻找高人,再四处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方位上的高人就是狮子雄。

狮子雄从来都这些神鬼之说不屑一顾。每次有拜托半仙看流年之类荒唐的委托找上门,或者有委托人念叨着着感谢某某大仙保佑,狮子雄都是在努力憋笑或者克制怒火。具体是哪一种,要看狮子雄当天的心情。不过狮子雄再恶劣,也不会当着信徒的面大放厥词。狮子雄只是愈发坚定了无神论的决心。无论如何,狮子雄都不会听信神棍的鬼话。

这一次,狮子雄追着嫌疑人到了近郊。狮子雄被弯弯曲曲的小巷绕昏了头,被他追的那个早就不见踪影了。手机上的导航软件还没录入这里的路况,狮子雄只好去旁边的杂货店问路。

杂货店的老板娘人很好。她先是耐心地语言指点,后来拿出纸笔画地图。在狮子雄趴在柜台上看那张示地图的时候,如古树般沧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阿弥陀佛,看来红尘中又有迷途客了。”

老板娘热情地和那个声音打招呼,“唉呀,大师,今天是你来买东西吗?”

“是啊,刚好轮到我了。”

狮子雄微微偏过脑袋,用眼角的余光把说话的人打量了一番。

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他身上穿着僧衣的倒还是干净整洁,脸上的笑容也可以称得上宝相庄严。只是老和尚手上拎着装满了生活用品的购物袋,着把修行人的出世气质给破坏了一大半。再加上老和尚和老板娘聊的都是近期菜价走势、附近婚丧嫁娶之类的家常话,狮子雄对这位大师的印象比较一般。

但是这并不妨碍狮子雄打听情况。

“大师,您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比我要矮一点。”

“抱歉,我没有注意。”

“这样啊……”

狮子雄并不是很遗憾。狮子雄点点头,接着抓起已经看明白的地图。他准备开口告辞了。

“施主,您既然是迷途客,就应该早日归去。”

狮子雄当时的中文水平还不能够理解禅语。所以狮子雄满脸疑惑,不知道老和尚在说些什么。狮子雄希望老板娘可以解围,老板娘偏偏又刚好往货柜上找老和尚要的调味品去了。狮子雄便朝货柜那边扭着脑袋,试图引起老板娘的注意。

“施主,你为何不听良言呢?”

老和尚把狮子雄的表情和动作解读成了执迷不悟,所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快些回去吧,有因缘在等你了结。”

“……哈?”

“此缘极浅,奈何痴念已深,日后结果全在施主身上。”

这话别说狮子雄解不出来,就连老板娘也嚷头疼。

“唉呀,大师,你又在讲别人听不懂的禅机啊。人家都被你吓到了。”老板娘飞快地把那几瓶调味品放到老和尚的购物袋里,“这个帅哥只是路过的,他不会去给你庙里添香火钱的。”

老板娘所说的近于嘲笑,但是老和尚不以为忤。他笑嘻嘻地问明价格,再拿钱包出来付账。

老板娘边找零边宽慰茫然的狮子雄,“没事没事,大师就是这样,总喜欢说些有的没的。这就是他们出家人说的‘禅机’。”

狮子雄好歹听懂了“禅机”这个词。他明白了,刚刚那些都是神棍的鬼话。所以狮子雄便了然地朝老板娘笑笑。

老板娘也跟着开起玩笑,“嗯,对吧,大师那些话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他刚刚说‘姻缘’,也许是帅哥你好事将近呢。”

这就更是鬼话了。狮子雄没有接茬,他立刻开口告辞。老板娘朝狮子雄摆摆手,老和尚也双手合十。

“施主,快些回到你的来处吧!”

“大师,你又来了,他当然是原路返回啊!”

狮子雄不再理会那些鬼话,他大踏步地走远了。狮子雄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心上,他偶尔一次闲极无聊凭着语音记忆搜了一下那些没听懂的词。他模模糊糊地理解了老和尚的鬼话。

回到自己来的地方,那里有事情在自己等着解决。

 

(三)

不得不说,这次神棍的鬼话还是微妙地应验了的。

不久之后狮子雄调查了一宗与越洋海轮有关的案子,这一次线索的指向是他的故乡——日本东京。狮子雄曾经为了追查线索而来到香港,现在他又要因为相同的理由离去。

虽然这两桩案子毫无关联,但是似乎冥冥中有一条奇妙的线把狮子雄从遥远的大洋彼岸给带回了亚洲,接着再把漂泊无踪的他给定住了,最后又让远游多年的他回归故土。狮子雄被这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引回了来处。

狮子雄不知道这条线是否和来处那件等待着的事情连在一起。他并不是很期待回国,但是他对于解谜保持着浓厚的兴趣。越洋海轮的案子是谜题,这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也是谜题,狮子雄希望自己可以把所有的谜题都解开。

老和尚的话里所提到的“因缘”,是东方文化中很重要的概念。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犯罪顾问和香港的缘分暂时告一段落。

半仙要回海外的仙山去了,那些受过恩惠的人自然是十分不舍。社团多次表示要设宴饯别。狮子雄虽然不愿在人情往来上多费周折,但是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拂了黑道的面子可大可小,不管是香港的三合会还是东京的山口会,狮子雄都还没有招惹的打算。狮子雄最后答应陪社团的话事人和少数几个干事喝上一杯。

宴席上,狮子雄没怎么开口。他由着那些干事真假掺半地把半仙救苦救难的光辉历史又回顾了一遍。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誉先生你能来香港,那就是缘分。”

为了庆祝缘分,大家举起杯子喝了一轮。狮子雄象征性地呷了一小口。

“既然有缘,以后一定还有机会见面。”

为了期待重聚,大家又举起了杯子。狮子雄趁其他人不注意,把杯子里的酒倒进了汤碗里。

“现在你的缘分在日本,那里是你的故乡,你肯定又会有新的机缘,你人这么好,一定可以得到贵人相助,来,我们祝誉先生……”

话事人对半仙的祝福语还没来得及说完,有几个醉得厉害的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着站起身敬酒。这种僭越之举引起了口角冲突,酒席的话题很快变成祖宗家法之类和半仙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了。

机不可失。狮子雄赶紧找借口溜走了。

三天之后,狮子雄乘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狮子雄在多年前未留一言就离家出走,他和万龟雄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海外漂泊的狮子雄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万龟雄。如果狮子雄收到万龟雄的邮件或者电话,狮子雄隔不了几天就会更换地址并且拉黑电话。好在万龟雄的联络很少,狮子雄免于天天搬家。

狮子雄回国之后,万龟雄没有强迫狮子雄回本家。两个人只在俱乐部里见了几次,兄弟俩依然互相看不顺眼。在察觉到越洋海轮的案子是经产省的官员转了几层关系交到了香港的半仙侦探手上的时候,狮子雄对万龟雄更加反感。

“你的侦探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这是万龟雄所做的解释。万龟雄的语调没有多少起伏,有着想把那些陈年往事一笔带过的淡然。

狮子雄以干脆利落的关门声回答了万龟雄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才会把我和他连在一起?

狮子雄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是在关门的那一个瞬间,他特别想把第欧根尼砸烂。

 

(四)

依然是那间有红色墙纸的房间。壁炉里没有点火,几根烧了一半的木柴和半新不旧的火钳一起斜靠着围栏。安乐椅也还在老地方,淡黄色的坐垫上隐隐凹着人形。

不久前还坐在安乐椅上的人,此刻正站在客厅的中央。他面无血色,双眼无神,看来刚才的休憩并未给他带来安宁。

“为什么……”

他慢慢地扭过头,把脸对着大门的方向。

“你那天说有事出门,你还告诉我说只是小事,我想要陪你一起去,你却告诉我不需要,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他的声音满含悲戚。

“你不再需要我了,对吗?我的帮助对你毫无用处了,对吗?你选择独自面对一切,对吗?”

他的哭腔越来越明显。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不管是最危险的敌人,还是不得不去的决战,你都没有告诉我。你……你到底……”

因为情绪的激动,他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他晃悠悠地朝大门靠近,他似乎是想要离开这儿,去把某个人找到然后痛斥一番。

“你……”

被安乐椅的腿绊住了,他以往前栽倒的姿势在地板上跪坐着。

“果然……我什么都做不好……”

“你到底……在哪里……”

“侦探……我需要你……”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吧……”

“求求你……”

伴随着这些夹杂着呜咽的哀声,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五)

无精打采的月光从高楼的间隙里穿过,地上多了一条百无聊赖的影子。誉狮子雄,正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重游东京的那股新鲜劲早就消散无踪了,值得出手的案子迟迟不出现。万龟雄虽然没有再来烦人了,但是蠢得要命的江藤又一直纠缠不休。

“唉呀,拜托了,除了你我真的找不到别人可以帮忙了。”

要不还是走了算了?

狮子雄的概念里从来只有“走”、“离开”,并没有“来”、“回归”。狮子雄早就没有归处,他永远只是过客。狮子雄并不感到孤独,因为他可以不断解谜寻求刺激。

既然越洋海轮的案件已经处理完毕,又没有值得耽误的事情,不如去别的地方吧。

仅仅是一瞬间,狮子雄回想起香港生意源源不断的盛况。

狮子雄目前还没发现万龟雄和那些络绎不绝的委托人之间的联系。就情感上来说,狮子雄愿意把所有讨厌的事情算到万龟雄头上。但是狮子雄是推崇逻辑思维的人,他承认至少有两件委托和万龟雄没有关系。

经产省的官员不太可能会让老奶奶上山拜完神之后跑来求狮子雄帮忙找自己遗失的旧饰物,也不太可能让小朋友拿着攒了多日的零花钱求大侦探帮忙摆平欺压同学的校霸。

前一件事情,狮子雄已经不太记得老奶奶找上半仙侦探的理由,大概不是听一起烧香的牌友介绍就是从什么签文上获得的神谕。

后一件事情,狮子雄倒是记忆犹新。那是个刚刚上三年级的男孩,狮子雄和男孩刚见面知道这个小小委托人最近过得很糟糕。畏缩的眼神、努力想藏在长袖里的淤青手腕、脸颊上没办法藏住的红肿的掌印,这一切都在男孩开口之前就把委托内容透露出来了。

狮子雄耐心地等待着。男孩努力了半天,终于声如蚊蚋地说出一句,“侦探先生……”

“你的情况,我大概明白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告诉大人吗?老师啊,家长之类的?”

男孩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他们都不相信我,没人相信我。”

虽然狮子雄并没有正直到做小学生的保镖,但是他也没有冷血到可以对小朋友的眼泪视而不见。狮子雄尽可能温和地安慰了男孩好一阵,顺便把情况弄清楚了。

欺负男孩的校霸非常擅长伪装。他不但成绩优异,而且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体贴善良。只有在面对包括男孩在内的几个欺凌对象的时候,他才会变成残暴冷血的魔头。

那几个孩子几乎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找各种理由不去上学,魔头的拳打脚踢让他们不寒而栗。

被欺负的孩子终于鼓起勇气向师长求援,但是他们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孩子们口说无凭,魔头表现得非常无辜。他流着眼泪再三否认,甚至大度地表示不会怪这些同学诬陷自己,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好朋友。

因为一贯的好印象,魔头总是能够蒙混过关。等大人不顾孩子们的哀求离去后,等待着孩子们的就是更加过分的欺凌。男孩身上的伤算轻的,另一个孩子的手已经脱臼两次了。

俗语有云,恶人自有恶人磨。狮子雄可是比小魔头可怕得多的大坏蛋。狮子雄只是稍微使用了点手段,不可一世的小魔头就哭着喊救命了。小魔头连连保证绝对不敢再欺负同学,他还抽抽搭搭地写下了认罪书和保证书。狮子雄把原件交给了自己的小小委托人,顺手复印了一份寄给了校董办公室。

“侦探先生,谢谢你。”

既然看到了男孩重新恢复光彩的笑脸,狮子雄就没有收取其他任何形式的委托费。狮子雄并没有具体说明自己用了哪些手段,因为这属于商业机密。委托费已经打折了,可不能再把安身立命的本领全给透出去。

男孩没有逼迫侦探泄底,他还大方地透露了自己找到侦探的理由。最开始狮子雄问的时候,男孩怎么都不肯说。

“侦探先生,我说了你可不准笑我。我是做梦梦见的。”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狮子雄,也没有想到会是梦兆。男孩就读的学校附近有天桥,那下面有好些算卦摊。狮子雄根据以往经验往卦摊这方面做了假设。

“做梦?”

“我在梦里看见有个大哥哥被一群人欺负,然后他的同学过来把他救走了。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有人这样帮我就好了。然后我就醒了。我那个时候是在家里睡午觉,我醒过来就听见我爸爸妈妈在客厅聊天,他们说有个什么忙都能帮的半仙。绑匪挟持着人质和警察僵持不下,最后是半仙突破包围把人质救出来的。那我又在想了,既然一群绑匪都可以解决,那我这种事情肯定没问题。然后我就到处想办法打听了。”

男孩的讲述从梦境奇谈转为半仙神迹,狮子雄不由得哑然失笑。

所谓的绑匪事件其实是这样的,有个富二代欠了一屁股赌债,填不上窟窿的他就雇人绑架自己。富二代的父母向警方报案,只想骗点赎金去还债的富二代慌了手脚。绑匪硬着头皮把戏演了下去,他们举着只能观赏的模型枪连连放着狠话。为了保护人质,警方没有贸然闯入。双方僵持不下,形势一时万分危急。

狮子雄找到了放账的地下钱庄,接着他就看出了绑架案中的关窍。于是狮子雄拿着警方用的喊话喇叭,站在绑匪的窝点外把整件事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遍。脸上挂不住的富二代和绑匪乖乖投降。就结果来说,狮子雄打破了僵局,绑匪全部落网,人质自然是安然无恙。

因为富商不想家丑外扬,警方没有对外公布细节。结果反而整件事被越传越离谱,有说半仙劝得恶人放下屠刀的,有说半仙巧施妙法化灾解难的,也有说半仙如何以一当十地和群匪搏斗的。总而言之,这件事成了半仙神迹的一部分。

既然犯罪顾问不能泄露委托人的隐私,那半仙只有为男孩降下祝福。狮子雄带着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六)

万龟雄就是手眼通天,也没办法精确掌握小委托人的父母闲聊的插话时机。

既然离东京这么近的香港都有讨厌的孽缘无法触及的部分,那就干脆去更远的地方。是再去一趟欧洲,还是说到以前没去过国家的转转。

狮子雄盘算着远行的目的地,不知不觉忽略了脚下正在走的路。狮子雄对于东京的路已经有些陌生了。虽然没有喝酒,但是狮子雄情绪不佳。闷着头地走了好一阵之后,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在哪个区。

远处隐约有汽车尾灯的亮光,狮子雄看了看眼前的大楼。从大楼的样式上看,应该有一面是紧邻着马路的。所以狮子雄索性钻进了两栋楼之间幽暗的小巷。

和其他的小巷不一样,这里没有令人不快的异味,也没有行为诡异的流浪汉。只有狮子雄这只穿着黑色大衣的大猫,不疾不徐地穿行着。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歌声突兀而起,狮子雄不由得放慢脚步。他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耳畔响着的是没有歌词的钢琴曲,那两句歌词是大脑自动补上的。

《友谊地久天长(Auld Lang Syne)》是一首世界级的名曲。它最早是流传于苏格兰的民歌,经过不同语言的翻唱变得家喻户晓。有些人将这首曲子演绎为告别时的离歌,有些人在跨年夜唱响此曲辞旧迎新。

狮子雄对于年节庆典缺乏敏感度。不过在欧洲游荡的时候,狮子雄也曾在新年夜一时兴起加入了街边的狂欢。狮子雄就是在那个时候听了很多遍这首曲子,所以他才对英文歌词印象深刻。至于当时是举起小提琴进行了即兴演奏还是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来了个大合唱,这狮子雄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现在离元旦还早得很,是有人在练琴吗?

狮子雄仔细地听了听。奏者的水平还不错,不过从音色上可以判断这不是现场演奏的琴曲,是有人在播放录音。

这么晚了,还要这么大声听音乐,这个人可真是任性。

就像是响应狮子雄心中所想那般,钢琴越来越响。狮子雄似乎是离这个任性的人越来越近了。

琴曲已经奏到了副歌部分。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亲爱的朋友,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for auld lang syne(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让我们举杯痛饮)

for days of auld lang syne(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副歌至少要重复三遍。如果是跨年狂欢,从第二遍重复开始节奏要快很多。残留在狮子雄脑海里的回忆又适时的配上了歌词,还有几声高亢的欢呼夹杂在里面。狮子雄确信自己那天绝对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突发奇想去赶这个热闹。

琴曲又到了副歌部分,但是节奏没有变快。它如同前段一样舒缓、柔和。

“叮铃铃——”

和上课铃很像的电铃声打断了琴曲。

狮子雄停下了脚步,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不管怎么说,这条小巷也太长了。虽然狮子雄没细看夹着小巷的那两栋楼,但是他确定那两栋不是教学楼。

狮子雄并不慌张,他仔细地查看着自己周围。还是幽暗的小巷,还是连老鼠都没有半只的水泥路,前方还是时不时掠过汽车尾灯,身后入口还是立着一根电线杆。

突兀插入的电铃和电铃之前悠扬的琴曲都消散无踪。狮子雄抬头看着高处,小巷两边都是没有窗户的水泥外墙。狮子雄的角度没办法查看楼里的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是我刚才想起来在国外的事情所以迷糊了吧?

狮子雄自嘲着笑笑,继续朝着前方的出口走。

又一盏黄红相间的尾灯驶过。也许是车型的问题,红色的部分格外的醒目。狮子雄甚至被那红色的残影逼得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那一抹红依然固执地显现着。

“唰——”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如同布料摩擦的声音。狮子雄再睁开眼,却发现那抹红色残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以更加夸张的形式出现了。

狮子雄眼前不再是被高楼夹着的马路,而是高大的木质舞台。本来离狮子雄很近的水泥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座椅。准确来说,是深红色的剧院椅。这片深红延展成许多排,狮子雄站在第一排座椅的正中央,舞台上的棕红色帷幕似乎触手可及。

帷幕徐徐拉开,布料摩擦的声音也持续地响着。

狮子雄飞快地扫视过一遍,他确定台下的观众席只有自己一个人。根本说不清整个观众席有多大,座椅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黑影里。舞台和座椅之外的陈设一概隐入了朦胧的黑暗当中。狮子雄本打算动身查看一番,但是台上的故事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

棕红色的幕布看上去很有质感,两边的褶皱重重叠叠地往后挤。帷幕上方的横木上挂着一排装饰了花纹的字母,应该是剧院的名字之类的。

狮子雄试着拼了下。他发现那些字母写的是英语——Baker Hights(贝克高地)。

他挑了挑眉,这剧院的名字真是奇怪。

和横木并排的是灯架,那上面挂着炮筒一般巨大的长吊灯。帷幕逐渐退到了光线以外,舞台上的布景终于展露真容。

正中央的是一架壁炉,炉膛里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着。木柴燃烧的爆裂声和回荡在地板上的急躁的足音混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后台播放的音效。

“怎么还没回来?”

幕布完全开启,演员说出了第一句台词。他个子不高,穿着棕色外套来回踱步的样子犹如慌张的小动物。他的语速偏快,不知道是为了表现剧中人的心情还是演员本身很紧张。好在台上的演员音色清亮,台下的唯一的观众很快就适应了。

狮子雄在戏剧这方面没有多少造诣,他也不知道这个演员的台风到底是好还是还是坏。狮子雄只是像往常那样用逻辑对于台上的一切进行分析。

演员的脸上没有化特效妆,所扮演的角色应该和他实际年龄差不多。虽然台词很熟悉,但是个别动作不太自然,可能是经验不足。从舞台布景和台词内容可以推断出这一场戏的时代背景离现在比较远。

具体的故事情节,就只有看下去才知道。

“是你吗,我的大侦探?”

台上的人欢呼着冲向大门,台下的人摩挲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

 

(七)

除了棕红色壁纸依然如故,房间里其他部分都有了变化。

壁炉里没有生火,不知道是熄灭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点燃过。空空的炉膛里只有碳灰,火钳已经不知去向。壁炉前面铺着的那块小圆毯上也沾着很多碳灰,顺着碳灰的痕迹一直往前看,可以看到许多散落在地上的纸页。

房间里到处都是这些纸页。有些躺在地毯上,有些靠在安乐椅的扶手上,有些挂在壁炉前的围栏上,还有一些被他压在身下。

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的一只手耷拉在安乐椅的坐垫上,另一只手上握着几页纸。他语速很慢地念着纸上的内容。

“10月7日,我医学院的同学告诉我有人在寻找合租室友,所以我就过来了。这间公寓很不错,住在里面的人也是一位有趣的绅士。”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瘦多了,眼眶几乎完全凹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侦探。”

这张纸从他的手里滑下来了,他带着轻笑继续念下一张。

“1月6日,我祝你生日快乐,你问我是从哪里看到的。我说我看到了你抽屉里的身份证明,结果你……哈哈……哈……”

他伸出手捂住嘴,把爆发出的狂笑给压下去了。

“你说那张身份证明是假的,我像傻子一样愣了半天,你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我前两天问了你的哥哥,他告诉我就是1月6日出生的,‘1854年1月6日,家里的第二个男孩,那天本来是个晴天后来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大家都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稍微愣了几秒钟,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喜欢捉弄人。”

叹息一般的笑声。这一张也落在了地上。

“哦,这一张是你写的,‘方便请速来,不便亦速来’。”

他蹙着眉把这张纸举起来,“哪次我没去?只要是你的要求,我哪次没有做到?”

他边埋怨着边扬起手指。他也许是打算潇洒一点把这张便条扔出去,但是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指。

“算了,我是助手,你是侦探,我应该服从你的安排。”

便条落在了他外套的褶皱上,他勾起嘴角。

“3月16日,你终于因为长期作息不规律病倒了,我拖着你去海边疗养,但是你怎么也闲不下来,还揪出来一个壁炉里用毒的犯人。”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冰冷的壁炉,声音逐渐变得恍惚。

“你偷偷取了点样品回来,我陪你一起用旅馆的壁炉做了次实验。那次可真是危险,我们两个差点一起没命了。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他的手慢慢地攥紧,那叠纸跟着蜷起来。

“‘如果我所爱的人被杀,我也许会像这位目无法纪的罪犯一样。好了,为了不增加你的烦恼,我就不再往下说了’,你……呜……”

他发出了很响的呜咽,抽抽搭搭地埋怨着。

“你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对我卖关子,我从来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现在也是这样,我根本都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手中的那叠纸已经揉成了一团,他便没有再念下去了。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稀里糊涂的。可是他们都说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就像你经常说的那句……”

他松开手掌。纸团慢慢地落下,和地上那些混在了一起。

“‘这是最基本的啊,我亲爱的助手君’。”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下,先前那张便条被泪水打湿了。

“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对吗?”

“我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没有资格去你的结局,对吗?”

“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帮不了你……”

他伏在了安乐椅的坐垫上。啜泣和呢喃变得模糊不清,但是不断耸动着的肩膀直观地展现着他的哀痛。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从窗户透进的日光被昏暗的暮色取代。在这个多雾潮湿的黄昏,整个房间都笼上了令人心碎的阴霾。

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慢慢地支起身子。

“幸好你还留了一样东西给我。”

他踩着那些纸往黑暗处挪动着。“歘啦歘啦”的声音先是出现在他的脚下,然后又出现在了阴影里。

“放心吧,我没忘记用法。”

他弯着腰在抽屉里翻找着。光线太差,这工作有点吃力,但是他没有点灯的打算。

“哈,我找到了。”

他的声音满是喜悦。

“咔嚓——”

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房间越来越暗,没办法分辨这声响的真实面目。

“砰——”

这之后是身体摔在木质地板上的钝响。

 

(八)

“砰——”

枪声的强度远超预想,台下的观众眉心拧成了疙瘩。台上的故事迎来了悲剧的终末,帷幕缓缓地合拢。

这就结束了吗?单人的独幕剧?还是说只是幕间休息?

“砰——”

和刚才的枪声相似的巨响,但是这次声源是在狮子雄身后。随着巨响一起袭来的还有刺鼻的焦糊味,狮子雄诧异地扭过头。

“这……”

小巷入口处的电线杆倒在了地上。水泥路面往下凹了一大块,电线的断口上冒着白烟。四溅的火星顺着电线越蹿越远,飞扬的尘土里渐渐多了些凌乱的足音和焦急的询问。

“这位先生,您不要紧吧?”

“您有没有受伤?”

肩上传来的轻拍把狮子雄的意识从怪异的幻境唤了回来。

狮子雄如梦初醒般睁开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救护队员。狮子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就像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在了电线杆旁边一样。

准确来说,狮子雄正站在电线杆的侧后方。横卧在地的电线杆离狮子雄非常近,也许狮子雄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砸成肉饼。就算狮子雄的脑袋硬度强过水泥路基,他身上衣物肯定也没有电线燃点高。只要一小点火星就可以让狮子雄身上发出不会比燃烧的电线好闻多少的焦糊味。

狮子雄瞪大了眼睛。狮子雄所在的地方是住宅区。这一带建筑全都高度有限,根本没有足以遮挡天空的高楼。没有高楼,就没有夹在中间的小巷。既然没有那条奇怪的小巷,在小巷中所闻的琴曲、所见的舞台剧就更加无迹可寻了。

那根倒下的电线杆本来紧贴着水泥墙。黑灰色的墙面之后是自建的民房,业主一家正在外地探亲。这栋二层小楼的主色调是暖白色,离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很远。狮子雄不可能越过水泥墙看见汽车尾灯,小巧的民房里不可能容纳得下独幕剧的舞台。

狮子雄看着还在滋滋冒烟的电线杆发愣。救护队员把狮子雄的愣神理解成了受惊过度,他立刻就招手叫来了医护人员。狮子雄被拉上了救护车,然后又经历了强制性的留院观察。

虽然狮子雄告诉院方自己没有可以通知的家人朋友,但是江藤通过警视厅的渠道知道了电线杆倒塌事故。

事故发生在深夜,附近人流量很少,只有狮子雄一个人被波及。看到狮子雄毫发无损之后,江藤又开始惹人厌烦的老功课了。

“太好了,要是狮子雄你出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和誉先生交代。麻烦你也稍微有点安全意识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到处瞎转悠?”

狮子雄连反驳都没有半句,他被那条奇怪的小巷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整件事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狮子雄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狮子雄绝对不会相信现实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狮子雄坚信自己没有癔病,他试着从梦境、致幻剂、心理暗示这几个角度解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入院时的检查证明狮子雄没有吃奇怪的东西以及他确实如自己记忆中那样没有饮酒。致幻剂的可能性被排除了。既然没有喝醉,就不太可能走在大马路上睡着。这样看起来,就只有第三种可能性了。

如果真的有别有用心的人对狮子雄进行催眠之类的心理暗示,狮子雄因此经历了幻境,那么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呢?虽然电线杆倒在眼前冲击性很强,但是狮子雄根本没有受伤。而且狮子雄连电线杆倒下的那一幕都没有看见,就连心理创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那会不会这个人是知道即将发生事故,所以制造幻境拖住狮子雄呢?

这也不太可能。首先狮子雄今天是一时兴起才去的事故现场,然后鉴证科的初步调查报告和狮子雄自己在现场看到的痕迹都证明了事故原因是年久失修、维护不当导致的底座松动。负责维护的机构浑水摸鱼很多年了,相关的隐患一直都在。要不是今天这根电线杆倒下了,估计维护机构还能继续蒙混下去。就算是维护机构的内部人员,也只知道他们负责的路段出事故的可能性很大。到底是哪一根电线杆会倒以及电线杆倒下的具体时间,估计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也很难说清楚。

狮子雄最喜欢的就是解谜,这种解不开的谜题激起了他的兴趣。狮子雄一直在冥思苦想,江藤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还好这次是只是意外,万一真的是有人报复怎么办呢?你毕竟不是警务人员,查案还是太危险了。当然,我并不是说以后不会联系你,有专业人士在边上陪着安全还是有保证的。所以说啊……”

狮子雄只是听见了江藤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去理解他说的内容。江藤的废话像百货大楼的背景音乐一样聒噪、热闹。急着赶路的狮子雄只是恰好经过了附近,接着从自动开合的电子门里听见了这阵噪音。虽然有点心烦,但是狮子雄现在没空去理会。

“……发生火灾。”

无意义的背景音乐里好像突然插播了一条重要新闻,狮子雄的注意力终于聚集到江藤这边了。

“你刚才说什么?”

狮子雄的问题让江藤莫名其妙,他反问道:“什么?我说了什么?”

“你说‘火灾’,这次事故难道还引起火灾了吗?”

虽然电线烧起来了,但是至少狮子雄离开的时候火势并不大。而且无论是倒塌的电线杆还是起火点都离民居有一段距离。

“不是这次事故引发的火灾,这次事故只有你一个人住院了。都说了……”

江藤又要开始讲废话,狮子雄赶紧打断了。

“先把火灾解释清楚。”

 

(九)

在狮子雄的坚持下,江藤开始讲述陈年旧案。

火灾发生在五年前。当时那一带还没有多少民宅,最醒目的地标建筑是一家剧院。这家剧院主体结构采用欧式设计,名字也颇有异域风情。剧院的创始人早年在英国留学过,所以他把当时生活的街区名化用为剧院的名字。

狮子雄隐约知道剧院的名字了。“是‘贝克高地’吗?”

“怎么?狮子雄你去过?说起来,他们生意最好的那几年,你应该还在上高中。难道是和同学去过?”

狮子雄以沉默作为回答。江藤见怪不怪,就继续往下讲了。

狮子雄早就从高中生变成大人了,舞台剧随着时代发展而日渐式微。费心经营剧院的创始人因病去世。贝克高地的客人越来越少,在倒闭边缘勉强维持着。受限于客观条件,贝克高地只能和没有名气的小剧团合作。参演的演员良莠不齐,有玩票兴致的富家子弟,有默默努力的实力派,也有缺乏经验的新人。

把整个贝克高地付之一炬的罪犯就是初次登台的新人演员。

想起了那出以枪声作结的独幕剧,狮子雄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出于职业本能提出了问题。

“想通过这种方法留名的愉悦犯?”

“应该不是,他自己就在火场没逃出来。”江藤摇摇头,他的脸上不乏同情。“鉴证科的结论是过失失火。”

新人演员第一次获得登台机会,心情自然是非常紧张的。带妆彩排那天,新人因为心绪不宁念错了好几句台词。前辈不轻不重地斥责了新人几句,新人趁着幕间休息躲到了一边。

大家都以为他独自冷静去了,所以就没有特意去找。快要重新彩排的时候,幕布突然烧了起来。整幅帷幕连着台板一下就烧得火光冲天,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因为剧院是砖木结构,火势蔓延得特别快,劫后余生的人也都特别害怕。直到救护队来询问情况、清点人数,大家才发现那位落单的新人失踪了。

后来消防队在后台的候场区找到了他。鉴证科根据现场痕迹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满心苦闷的新人想要抽根烟。整个贝克高地是禁烟的,所以他躲到了后台的候场区。那个地方有帷幕遮挡,剧院里的其他人很难发现。但是这毕竟是不光彩的行为,所以他烟抽得很慢。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所有人就位,新人的烟还只是抽了一半不到。因为担心迟到,他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没有完全掐灭的香烟掉在了幕布上,幕布就这样被点燃了。

新人目睹了这一切。也许是想要通知大家,也许是打算逃跑,他试图离开后台。贝克高地的舞台设计得很高,台阶也比较窄。惊慌失措新人的没有注意脚下,他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接着头部发生了碰撞。他就此失去了意识,最后因为吸入烟雾窒息而死。

生前是默默无闻的新人,死后背负着沉重的骂名。

如果他能及时通知其他人,可能火势就不会蔓延得如此迅速。

如果他没有偷偷抽烟,根本就不会发生火灾。

如果他是合格的成年人,就不应该在工作上有失误,更不应该被前辈教训之后闹别扭躲起来。

本来只是偷懒溜号,结果却赔上了性命。期待已久的登台公演化为泡影,死后还要被人唾弃,这位新人演员实在是命途不济。

因为见多了比这位倒霉的新人恶劣十倍的罪犯,所以江藤不免感慨。狮子雄则是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剧院有追讨经济赔偿吗?”

“他是单身汉,也没有可以帮忙赔付的家人。毕竟本人也去世了,剧院董事会就没有对个人进行追讨,只向剧团追讨了赔偿金。”

狮子雄似乎稍稍放心了些,他点了点头。

“贝克高地就这么关门了?”

“当然啊,那把火烧在了最重要的舞台上,整个剧院烧得只剩一个空壳了。”

万幸的是,除了纵火犯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轻伤。贝克高地就此关门歇业,董事会把所剩不多的资产全都转卖了。房产商买下了地皮,把那一片改造成了居民区。

“当年的案子,我没参加调查。我都是听鉴证科的朋友说的。他也参加了今天的勘验,就是他告诉我贝克高地就在那一片,他还说……”

江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止住了话头。狮子雄催了好几遍,江藤才吞吞吐吐地说道,“狮子雄,你没什么忌讳吧?现在是晚上,而且你又刚刚……”

狮子雄粗暴地打断了江藤,“我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有话就直接说!”

“好吧。”

江藤长长地吁了口气,“那根电线杆就在当年舞台的位置,搞不好就是……”

奇妙的感受涌上了狮子雄的心头。

江藤双手合十,边向虚空中的亡者进行告罪边把解释继续下去了。

“搞不好就是发现若宫润一尸体的地方。”

若宫润一,便是不幸的新人演员的名字。狮子雄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就涌起了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他在小巷中观赏独幕剧时的心情很像。虽然会因现状而诧异,但是这份诧异绝对不会发展为恐惧。由茫然而生的惊讶,再由惊讶而生的感慨,最后都归结为难言的惆怅与莫名的哀伤。

虽然帷幕并未完全合拢,但是那声枪响已经点明了一切。剧中人在万念俱灰下自戕,剧外人则被永远留在了舞台上。故事也许还有转机,但是若宫润一的人生已经尘埃落定。

狮子雄不是江藤,他不会相信所谓的怨灵作祟。狮子雄只是为素未谋面的若宫感到惋惜。

“若宫……润一……”

狮子雄像是祷祝一样轻声念着。

 

——TBC——


评论(2)
热度(3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离尘月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