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月

要刮东风了,华生,我们走吧。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2)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2)

(十)

闪闪发亮的霓虹灯,纵情享乐的男女,就连空气中也浮动着暧昧与奢靡。风俗街的夜晚,这才刚刚开始。

“这位小哥,不进来坐坐吗?”

侍应热情地做着宣传。就像他把店里的女公关说成当世无双的绝色那样,他对每个可能的客人都好好地奉承了一番。

“唉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您这么有气质,还刚好戴着墨镜。我还在一个劲地想呢。”

戴墨镜的这个乐不可支,顺着侍应指着的方向拐进了店里。

“您真高啊。对了,我们店有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她和您站在一起很相称,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高个子的男人进店寻找他天造地设的另一半去了。

“工作辛苦了。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别担心,那些没法对家人说的话,树洞小姐都会仔细听的。”

失魂落魄的上班族去见树洞小姐了。

侍应妙语连珠,短短几分钟就招揽了好些客人。不管对方有没有进店,侍应都是笑容不改。即使对方敷衍推脱,侍应也温和地回应着。

“好的,下次务必光临,我永远在这里恭候。”

如此热情敬业的侍应,也有冷若冰霜的时候。自从注意到了混在人群里中的那个身影,他的笑容就冻住了。

等到那个身影走上前,森然的冷气便通过语言释放出来了。

“不是叫你不要来烦我了吗!?”

被侍应训斥的那个人并没有生气,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侍应。“我也不想来啊。但是我又看见了。”

侍应侍应厌恶地别开脸。对方拖着细碎的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我快受不了了。”

“那你还不快走!?现在可是晚上!”

“你真的没有看见吗?”

侍应根本内理睬。他发现了新的目标人物,笑着迎了上去。哀求着的人不依不挠地追在后面。

“喂,我说啊,你真的没碰到吗?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在,为什么只缠着我?”

“真的很可怕啊,每天都跟着我。”

这几句话的声音太大了。本来笑眯眯地听着侍应奉承的目标大感扫兴,摆摆手走开了,侍应拼命挽留也没有效果。

本来错失了客人,侍应已经非常恼火了。偏偏怨灵的话语还在缠绕着。

“明明是你出的主意,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结果……”

“赤羽——”

侍应揪起比他矮半个头的怨灵,“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你要是再敢来烦我,那……”

有意没说完的半句话引起了赤羽的恐惧。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可、可是……”

“你既然那么在意,不如亲自去问一下?当面问怎么样?”

赤羽的脸色变得煞白,“不、不要……”

侍应轻蔑地哼了一声,“怎么了?当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打晕若宫的是你,和我没有关系。”

“不,不是,我……”

“赶紧给我滚!”

侍应不愿再听。他松开手,像是扔垃圾一样干脆利落地把赤羽丢了出去。赤羽呻吟着爬起身,再一瘸一拐地走了。

确定赤羽离开之后,侍应吁了口气。他很快就把情绪调整好了,因为迎面走来的人正打量着店里的灯牌。那上面是印着好些女公关的玉照。

“晚上好——”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抢在侍应前面开口,他狡黠一笑,“贵店可以指名吗?”

“当然可以,请问您要指名哪位呢?”

侍应伸手指着灯牌,“是这上面的女孩子吗?”

“我指名的是……”

黑衣男人抬起手臂,他的手指正对着某个方向。

在风俗街爬模滚打这么些年,侍应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位客人,您真是有趣。”

黑衣男人指名的人并不在灯牌上,他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着灯牌旁边的侍应。

“不行吗?”

“很抱歉,小店不提供这样的服务。”

“诶——”黑衣男人怪声怪气拖着长音,“郡司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有事情想请教您。”

他飞快地朝侍应靠近了一步,脖子上的灰蓝色领巾随着他的动作颤抖了一下。

“十益剧团的当家小生,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吧。”

尽管脸色已经和灯牌上娇笑着的女公关差不多白了,但是侍应郡司的神情十分冷漠。

 

(十一)

天就快要亮了。月亮的光晕渐渐消融在了泛白的云彩当中,空中一片寂寥。街灯已经到了自动熄灭的时间,但是路上还没有行人,只有朔风卷着树叶来回地跑着。毕竟冬天的清晨太冷了,这里又是远离繁华地带的城郊。

赤羽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这条偏僻的小径。他的收入不高,只能租得起这儿的公寓。

连日宿醉让赤羽头痛欲裂,他只能弓着身子走路。按理说,在小酒馆里买醉的酒钱是笔不小的花销。但是赤羽有着不想回家的理由。至少,他不想晚上一个人待在公寓里。

 

最开始的时候,赤羽是在公寓里接到神秘的电话。最开始电话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赤羽以为是串线,所以就没放在心上。连续几天接到无声电话,赤羽不免心头火起。他粗声粗气地把对面骂了一顿,电话那头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别再打来了!”

“赤羽前辈……”

怯生生的问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赤羽被吓得心胆俱裂,他尖叫着把手机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那天之后,电话又恢复成了毫无声息,只是来电话的时间固定在了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和那声问候一样让赤羽毛骨悚然。赤羽换了手机号码,还剪掉了公寓里的电话线。神秘来电总算是没有再打来。

虽然赤羽没有再听见那怯生生的问候,但是他开始看见本该不存在这世上的东西。

赤羽的工作是普通的文员,免不了有加班的时候。好在加班时间并不是很长,赤羽怎么都能赶上末班地铁。从地铁站到公寓这段路,虽然荒凉了些,但是好歹有照明路灯,赤羽也早就习惯了。

这天深夜,赤羽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晃晃的路灯把赤羽疲惫的影子拖成细长的一条。夜晚的风总是凛冽的,赤羽看着如尾巴般紧跟着的倒影,他的身上渐渐发冷了。

影子变得不一样了。

工作日的赤羽穿着西装。虽然已经解开了扣子,但是西装的下摆并不长。可是地上的影子的下摆很长,已经垂到了膝盖的位置。再怎么考虑路灯的高度和赤羽的位置,倒影也不该有这样的变化。

赤羽抬起头直视前方,接着加快了速度。这一段路很宽,赤羽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回音,赤羽惊恐的脸映在了两边商店的玻璃橱窗上。

仅仅是眼角余光的匆忙一瞥,但是赤羽看见了。那个下摆很长的影子正跟在身后,棕色的大衣里露出焦炭般的皮肤。

“呜哇——”

赤羽惨叫着逃跑了。

那个影子并没有追上来。他总是在夜晚悄然现身,有时候是跟在赤羽身后,有时候是默然地等在前方。赤羽每次都是紧闭双眼落荒而逃,从来不敢多看。有几次,影子张开嘴想要说话,赤羽总是抢先喊出来。

“对不起,饶了我吧……”

“若宫君,是郡司的主意,我不想杀你的……”

“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赤羽费了一番周折才在风俗街找到郡司。面对赤羽的诉苦,郡司根本就不屑一顾。郡司是个积极向前看的人,他不喜欢会带来烦恼的旧友。

见过郡司之后,赤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不单单是因为郡司的拳打脚踢,更多是因为郡司的奚落。

“赤羽,若宫当然是会找你啦。不管是和他搭档演戏的,还是动手杀他的,都是你。”

“郡司,明明是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

没办法指望郡司,赤羽转而从其他方向努力。不管是教堂、庙宇还是神社,赤羽都拜了个遍,但是那深夜的身影还是不肯离去。

赤羽开始逃避夜晚。他早就辞掉了工作,每天都在小酒馆通宵喝酒,只有天亮之后才敢回公寓睡觉。

鬼魅幽灵对日光的恐惧,是赤羽唯一能够倚靠的东西。他忘记了一点,亡灵往往是因为心有挂碍才留在人间。执念越深,幽灵就会越加可怖。

深夜的身影,离赤羽越来越近,终于在黑暗未完全散尽的清晨现身了。

 

头痛带来的眼胀实在难受,赤羽下意识得把腰弯得更低。

似乎是某种预兆,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慌张的落叶结伴逃开了。

低着头的赤羽闻到了衣料烧焦的味道,然后他撞上了什么东西。赤羽听见了碎裂的声音,脸上似乎跟着沾上了发烫的碎屑。赤羽早就闭上了眼睛,但是前路已经被堵住,他无处可逃。

“赤羽前辈……”

还是那怯生生的问候,赤羽开始发抖了。

“赤羽前辈,你可以把头抬起来吗?”

有一双手揪住了赤羽的衣领。幽灵的力气远在生者之上,赤羽只能依言昂起脖子。他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前辈,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幽灵陡然提高了音量,“你很害怕吗?”

赤羽开始向往常一样求饶了,“对、对不起,若宫君,对不起……”

“前辈,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

抓着赤羽衣领的那双手收紧了。

赤羽内心的恐惧感随着脖子上的压迫感一起增强了。他哭出声了,“若宫君,饶了我吧,我只是听郡司的话,我……”

“你说谎!明明和郡司前辈没有关系!”

幽灵生气了,他直接锢住了赤羽的脖子,“是你打晕我的,我记得很清楚。你知道我在帷幕后面,但是你没有救我!”

“咳咳……若……咳咳……”

“前辈,你很难受吧?真对不起,是我不好。”幽灵又换回了一开始怯生生的声音,但是他没有松开手。

“咳咳……”

“我当时也差不多,到处都是烟,我喘不上气,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了,前辈,我那天还挨了你的骂,因为我台词念错了。”

幽灵稍微放松了一些。

赤羽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混乱中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结果看见了漆黑枯槁的双手,他立刻又闭上了。

赤羽继续道歉,“若宫君,对不起,我不该骂你,请你原谅我。”

幽灵沉浸在回忆当中,“前辈,你还记得我们那天排演的剧目是什么吗?”

“记得,是《归来的名侦探》。”

“前辈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赤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含糊地把问题抛回去,“我还好,若宫君呢?”

“哈哈……”幽灵森然地冷笑着,“前辈,你又在说谎了,你根本不喜欢这个故事。”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赤羽这一次直接被提到了双脚离地的高度。

“若、若宫君……”

“我演的是助手,前辈演的是侦探。在第一幕的幕间,侦探把助手杀了。”

幽灵的怒火越来越盛,“为什么助手被侦探杀了?为什么?”

“咳咳……”

“侦探难道不应该保护助手吗?”

赤羽拍打着幽灵的手臂,但是幽灵如同铁塔一般岿然不动。赤羽徒劳地挥动着双手,黑暗的视野中冒出了五颜六色的小点。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里!”

“是……郡司……”

“你还要抵赖吗?和郡司前辈没有关系。”

“真的……是郡司……他不让……”

“你说谎!”

“没……有……”赤羽的声音低了下去,“若宫……君……我……没说谎……”

“骗子!”

“……真……的……”

幽灵满含悲愤,但是他还是给了赤羽辩白的机会。

“那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脖子上的禁锢被松开了一些,赤羽不至于立刻丧命。赤羽每吸一口气,咽部就有钻心的痛感。赤羽不得不放慢了呼吸的速度,但是幽灵没有多少耐心。

“前辈,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生死交关,赤羽不敢再耽误。他忙不迭地做出解释,希望可以得到幽灵的宽赦。

“当时我和郡司都欠了很多赌债。贝克高地里没有监控,但是那里面的挂画和花瓶很多都是古董。我和郡司去偷过好几次。”

幽灵轻蔑地哼了一声,“原来前辈你不但是杀人犯,还是小偷。”

赤羽没有争辩。

“彩排那天,郡司和我本来打算趁着幕间休息把后台的一幅挂画拿走。因为天气很热,被幕布遮住的后台特别闷,基本没人会在那个时候过来。”

 

(十二)

顾名思义,舞台剧《归来的名侦探》改编自享誉于推理界的名作——《福尔摩斯探案集》。

经过不懈努力,咨询侦探锁定了犯罪集团头目。侦探把这位危险的敌人称为“犯罪界的拿破仑”。侦探绝不姑息任何罪恶,他对敌人步步紧逼。两个人在莱辛巴赫瀑布进行了最后的决战。侦探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终于制裁了这臭名昭著的拿破仑。

陪伴侦探多年的医生助手悲痛万分。医生是勇敢忠诚的助手,但是他的性格中同样有懦弱颓废的一面。失去侦探的助手生活变得一团糟,身心俱疲的他选择在充满两个人回忆的公寓里吞枪自尽。

以上是话剧第一幕的内容。因为演出时间有限,这一幕当中侦探不会出场,主要通过助手的台词交代故事的背景,包括侦探的性格、侦探的最后一案以及侦探与助手之间深厚的情谊等导入性内容。

有道是,玫瑰易画叶难描。想要突出侦探,就必须合理地描绘助手。助手不如侦探聪明,但是也不至于愚蠢。助手会比侦探感性,但是又不能太夸张。诸如此类的要求还有很多,塑造助手并非易事。

对于《归来的名侦探》更是如此,第一幕相当于助手的独角戏,如果助手演砸了,那基本上整出戏也跟着砸了。演员台词念得太快,观众可能没弄清故事背景;演员哭得太夸张,观众搞不好会反感,甚至质疑侦探为什么选这么个哭包当助手;演员表演得过于克制,观众就很难理解助手的选择,因为助手好像没那么在乎侦探,怎么就至于走极端。总而言之,饰演助手的演员身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身为新人,本来就会因为首次登台公演紧张。演的角色难度还这么高,若宫润一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同事都这么回忆的,“那段时间若宫君经常端着剧本发愣,一看就知道是在为演助手发愁。”

带妆彩排那天,若宫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一幕的演出。其实就新人来说,他演得挺不错的。最容易出问题的情感把控上,若宫表现得很自然。几个认真观看表演的工作人员都表示,“几乎要跟着助手一起落泪了”、“虽然若宫君表演的时候没有‘收’,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夸张。”

还有人开玩笑问若宫,“若宫君,你的名字缩写也是J.W,和医生助手是一样的,你该不会就是他的转世吧?”

若宫很害羞,“怎么可能呢?我哪儿敢和华生医生相提并论。”

不过若宫的表演也不是完美的,他在几句长台词上有卡顿。若宫卡壳的长台词中有对侦探的介绍,饰演侦探的前辈赤羽才这样做出了提醒。

“若宫君,身为助手不好好介绍侦探可不行。还是说,你对侦探很不服气?你很讨厌侦探吗?”

“对不起、对不起,赤羽前辈。”若宫连声道歉,“我最尊敬的就是侦探了,我怎么可能讨厌侦探呢?”

那之后两个人都笑了。本来这就是排演中常见的小失误,所以剧团里的其他人都没放在心上。

若宫想要在后面几幕的演出里表现得更好一些,就趁着幕间休息复习剧本。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决心从念台词不卡壳开始练习。后面几幕当中,助手也有好几句长台词。这些台词当穿插在和侦探的对话里,若宫就打算请赤羽前辈陪自己一起练习。

 

(十三)

当时是初秋,晚上已经可以用凉爽来形容了。贝克高地和十益剧团进行了协商。正式演出的时候空调照常供应,除非极端天气,那夜间进行的带妆彩排就不开空调。省下来的电费抽出一部分做为津贴发给参加了彩排的工作人员。因为有津贴,所以十益剧团接受了。

带妆彩排这天气温有所回升。第一幕演完之后,若宫脸上湿漉漉一片,完全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其他人也个个汗流浃背,大家就趁着幕间休息去走廊上乘凉。

穿着戏服的若宫实在是热得难受,他先是找了个可以吹得到风的角落看剧本,再是一边拿剧本小幅度的扇风一边在人群里找赤羽。

按理说同样穿着戏服的赤羽应该很醒目才是,但是若宫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若宫试着问了几个同事,有人说好像看见赤羽往后台那边去了。

若宫笃定赤羽是在为下一幕侦探登场做准备。对前辈充满敬意的若宫,更加急迫地想请赤羽陪自己对词练习。

若宫走到了舞台旁边的候场区。

“赤羽前辈——”

厚重的幕布挡住了若宫的视线。若宫隐约听见帷幕后面有脚步声,所以他伸手拨开了帷幕。

眼前所见比戏剧的冲击性强多了,若宫完全愣住了。

“……郡司前辈?”

对演员来说,等待上场那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考虑到这一点,贝克高地对候场区做了精心的布置。墙上的挂画都是名家大作,全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内容,比如在云端自由嬉戏的胖天使、林中翩然起舞的精灵之类的。靠墙的立柜上放着颜色明快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的花虽然是塑胶花,但是和整体温馨气氛相得益彰。在此处候场的演员都非常感谢剧院的贴心。他们当中很多人都通过候场区温馨的气氛舒缓了情绪,从而顺利完成了演出。

可是现在这温馨的等待区遭遇了劫难。立柜的台面是狭长型的,一把供演员使用的靠背椅被拖到了立柜旁边。站在立柜上的人,一脚踩在立柜的台面上,另一脚踩在那把靠背椅上。本来应该放在台面上的花瓶倒在了地上,里面的塑胶花已经这可恶的小偷被踩扁了。墙上的挂画正在被立柜上的小偷粗暴地往下扯,对险境浑然不知的胖天使被小偷捂住了嘴。

若宫认出小偷是同剧团的郡司。郡司的资历比赤羽还要深,他可以算得上十益剧团的台柱。这一次因为档期有冲突,所以郡司只在后面几幕里客串警员。警员戏服里有特制的头盔,这头盔却被小偷穿着。这几重事实冲击之下,若宫愣了很久。

“……郡司前辈?”

等若宫回过神开口,郡司早就发现若宫了。他保持着扯挂画的姿势,侧过脸朝若宫笑了笑。

“唉呀,若宫君,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郡司前辈,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郡司轻笑着继续扯挂画,“当然是为了钱了。”

“钱?”

若宫从进入等待区之后就只会说问句,他还没有完全理解状况。他傻乎乎的样子引来了郡司的嘲笑。

“对啊,我欠了很多钱,我要是不还的话,对方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就来这里偷东西,我会把偷来的东西换成钱,然后我就能把钱还上。听明白了吗,若宫君?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郡司做作的口吻刺痛了若宫。若宫板起脸,“怎么可以这样?贝克高地和我们剧团一直都有合作!”

“嗯,所以我也一直有在偷。”

“你……”

贝壳剧院的挂画都是玻璃框里嵌着纸质画固定住的。破坏外框上的挂钩不会影响内部的画,所以郡司的动作异常粗暴。他蛮横地把胖天使往自己的怀里拽

“若宫君,要不你也来帮忙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铛——”

在郡司怂恿若宫的同时,挂画的金属挂钩终于被扯断了。郡司欢呼一声,举着挂画从立柜上跳了下来。

郡司毫不犹豫地往外走,若宫上前扯住了他。

“请住手!”

“怎么了,若宫君想要帮我的忙吗?”郡司斜着眼看着若宫,“要不你去把旁边那幅拿下来?”

“郡司前辈,请你去自首。”

“自首?”

郡司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他笑得格外灿烂。“若宫君,你真是傻得可爱啊!”

若宫无视了郡司的讽刺,他坚决地劝诫道:“郡司前辈,请你去自首,不然我一定会告发的。”

“你要告发我?”

“是的,大家就在外面。”若宫顿了顿,“我也会告诉警察。”

“哈哈哈……”郡司笑出了声,“若宫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欠了一屁股债,我马上就要被人砍死了,然后你现在让我去自首。”

“任何事情都不是偷窃的理由。偷东西是不对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被高利贷砍死了?”

若宫没有和郡司在歪理上纠缠,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郡司,但是郡司始终嬉皮笑脸。

“喂喂,若宫君,别这么死心眼啊。”

“前辈,请你去自首!”

“别说傻话了!”

若宫黯然地叹了口气,“郡司前辈——”

郡司幅度很大地晃了晃脑袋。

“那我先走了。”

若宫转过身子,他再次把帷幕拨开。这一次,从幕布后出现的是赤羽。赤羽慢慢地朝这边靠近,他的笑容很僵硬。

若宫没有细想,因为他记起了自己来后台的目的。他便如往日一样,恭敬地的向这位搭档的侦探前辈问好。

“赤……”

若宫手里的剧本掉在了地上,侦探和助手的重逢被剧烈的晕眩感取代。

“哐——”

赤羽喘着气把折叠椅放回身后。

 

十四

郡司飞快地躲避着往后栽的若宫。若宫倒在了幕布的褶皱里,他的上半身完全被棕红色给罩住了。

“赤羽,你还挺能干的嘛!”

郡司拍了拍赤羽的肩膀。“我只是给你使了个眼色,你居然这么果断!”

“只能这么做了,”赤羽看着晕厥在地的若宫,“他要是说出去了,我们都会有麻烦。”

“那倒是,不过赤羽啊,难道现在没麻烦了吗?”

郡司一脚踩在若宫的手掌上。若宫痛苦的扭着头,帷幕跟着颤抖了几下。

“你看,他还没死。”

赤羽愕然地看着郡司,“什么意思?”

“就是你说的意思啊,‘他要是说出去了,我们都会有麻烦’。”

赤羽的脸色变得煞白,“你要杀了若宫?”

“别说的那么可怕。”郡司还在笑,“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

因为侦探有抽烟的戏份,所以赤羽的戏服里有打火机和香烟。按照郡司的吩咐,赤羽把香烟点燃之后塞到了若宫的手指里。

郡司很享受地吸了口袅袅而上的白色烟雾,更多的烟雾四处飘散。若宫的手无力地垂在幕布的边缘,很快棕红色的幕布上就被熏黑了一大片。

赤羽有点犹豫,“不会出事吧?”

“当然没事,这家伙又没死,他顶多会被烟灰烫一下。”

第一撮烟灰落了下来,剧本封面上“名侦探”三个字变成了有黑色边缘的破洞。

郡司语气轻快,“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肯定幕布已经被烧了一大块,不管是团长还是剧院都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想要告发我们,也没有证据。”

赤羽正在还原等待区的摆设。

赤羽做这种事情这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本来他们的分工就是如此。行动力强的郡司负责盗窃,记忆力好的赤羽负责还原现场。被偷走的挂画或者古董造成的空缺,会用别的东西进行填补。比如一张近期上映戏剧的宣传海报、一个大小差不多价格相差甚远的赝品或者微妙的错开家具的位置。

贝克高地没有监控、人员不足。有院内饰品总清单的一线员工只有一位,他因为交通意外休了长病假。外聘的兼职保洁只负责简单的除尘工作,根本不会多管闲事。所以郡司和赤羽才可以屡屡得手。

就算若宫不因为失火被开除,诬陷同事这个罪名也足以若宫难以在剧团立足。郡司决定这次把挂画留下。赤羽把挂画斜倚着墙面放在立柜上,他希望其他人认为挂画是因为挂钩松动才滑落的。

赤羽轻声问了一句,“真的不要紧吗?”

郡司答非所问,“嗯,就这种感觉,一看就是从墙上掉下来的。”

赤羽嗫喏着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若宫。”

“若宫怎么了?”

“若宫他不会……”

“怎么了,赤羽?你不会入戏太深了吧?”郡司狠狠地瞪着赤羽,“你可不是侦探!你和我一样是小偷!”

赤羽向来对郡司心怀畏惧,所以他没有再说话了。

赤羽把一切收拾妥当,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悄悄溜到了走廊。郡司早就已经离开了,他们向来都是分头撤退。

赤羽走的时候,那根烟已经烧到了三分之一。若宫还没有醒,但是幕布被熏黑的部分已经从中部扩大到了上方。

半个小时的幕间休息很快就要结束了,可是若宫并没有像郡司预告的那样被烟灰烫醒。幕布确实烧了一大块,但是被烧掉的不止是候场区的幕布。

第一批回到演出厅的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赤羽和郡司和其他人一起从走廊往回赶。

大厅里火光冲天,舞台的地板已经被烧塌了一大片。熊熊的火焰顺着幕布四处蔓延。侦探和助手合住的公寓在火海中消融,侦探的提琴、助手的日记、温暖的壁炉、舒适的安乐椅,全部都被无情的火魔吞噬掉了。

已经没办法救火,大家果断地往外逃生。助手还守着已经成为废墟的舞台,杀害了他的凶手混在人群中逃远了。

赤羽想起了若宫。他并没有停下来,他只往候场区的方向看了一眼。

郡司朝赤羽头上扇了一巴掌,“你也想被烧死吗?”

两个人继续往外冲,谁都没有回头。

 

(十五)

警视厅对十益剧团的成员进行了询问。

郡司说若宫看上去很消沉,一直在打听赤羽的下落。

“也许若宫君是越想越生气,要找赤羽评评理之类的?”

赤羽说自己去了一趟厕所,但是没有碰见若宫。

“因为怕道具受潮,我把香烟和打火机都放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上了。若宫君可能就是是那个时候拿走了香烟。不,若宫君应该不是想报复我,他只拿走了一根。他肯定是挨了训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想抽根烟解闷。是我不好,我要是再温柔一点就好了。”

其他人都证实了若宫一直在找赤羽的说法。对于若宫是否意志消沉、是否对赤羽怀恨在心,大家就各有说法了。有人说若宫最近确实压力很大,有人说若宫为第一幕的演出而自鸣得意,所以不服气赤羽挑刺,还有人说若宫透露过他很喜欢原作小说,所以他对这次公演满怀期待,也许若宫是因为预期过高所以心理失衡。

鉴证科的调查报告证实了起火点是候场区的幕布,火源是烧掉了大半根的香烟。地板烧塌之后,这根香烟掉了下去。几块烧断了的木头和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砖瓦正好交叉的掉在了香烟上方,这个三角结构把香烟的残骸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了。

发现若宫的地方离起火点很近。若宫以头朝下的姿势趴在台阶上,前额上有着明显的碰撞伤。因为若宫的遗体在火灾中受损严重,法医只能给出粗线条的推论:若宫润一发现火势后试图离开,他在台阶处跌倒,头部发生碰撞陷入晕厥,最后因吸入过多的烟雾窒息而死。

综合各种证据与法医报告,贝克高地的火灾被定性为若宫引发的过失失火。

若宫的家人已经去世了,剧院只向十益剧团提出了索赔。

付完赔偿款之后,十益剧团的资金告急,再加上贝克高地歇业了,没有其他剧院愿意和十益剧团合作。十益剧团宣告解散,剧团成员也就纷纷各奔东西,生活的艰辛让他们对若宫的恨意加深。温和善良的后辈完全被奸滑虚伪的纵火犯取代。偶尔聚会联谊,大家必然要痛骂若宫一顿,如果不是这个灾星,必然不会如此潦倒云云。

郡司从来不去这样的场合。曾经的剧团台柱在新的岗位上发挥着自己的演技,夜店侍应的工作收入不错,郡司他过得很开心,他不需要回顾过去。

赤羽也不会去。不和其他人一起责备若宫,是他所做的事情当中唯一接近赎罪的行为。

贝克高地的废墟被拆掉了,重新开发的居民区投入使用了,当年的火灾已经隐入故纸堆了。

赤羽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喝醉了的时候,赤羽会向同事或者酒友吹嘘短暂的演员生涯,别人奉承性地问他是否有代表作。

“嗯唔,我想想,应该是《归来的名侦探》。”

因为改编自世界级的名作,这部舞台剧有一定的知名度。和若宫不一样,赤羽和很多人合作过这部舞台剧。赤羽演过侦探,也演过助手,还客串过警员。

不过我发挥最好的演出,应该确实是和若宫君合作的那一次。直到现在,我的演出都还在继续。其他人根本就没发现。

直到幽灵扼住脖子那一刻为止,赤羽心里都有着这样的想法。他自鸣得意。

 

(十六)

“是郡司让我打晕你的,也是郡司让我把烟拿出来的,我劝过郡司好几次了,但是他不听我的。”

“我一直都被郡司威胁,我也没有办法,真的很对不起,若宫君。”

“我有想过去救你的,但是郡司不同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若宫君。”

除了最开始骂了赤羽是小偷之外,幽灵并没有再开口。

赤羽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其中还掺杂着许多辩白和道歉。因为幽灵没有始终进一步的动作,赤羽认为幽灵对自己的恨意已经减少了。

赤羽回忆起若宫生前的温和善良,微薄的希望冒出了尖。他在喊“对不起”和“若宫君”的时候,有意识地运用了一些语气上的技巧。他显得痛心疾首、悔恨万分。

赤羽流下了眼泪,他运用那些技巧向幽灵哀求着。

“对不起,若宫君,我也是被郡司威胁的。求求你原谅我吧。”

“若宫君,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一直都很后悔,对不起啊。”

一直沉默着的幽灵终于开口了,但是他的声音变得不一样了。

“赤羽荣光,你实在是无可救药!”

不是怯生生的若宫,也不是阴森诡异的幽灵,而是带着强烈憎恶的陌生男声。

“若宫君?”

赤羽疑惑地睁开眼,下一秒他就把当胸一脚给踹飞了。

“我不是若宫君,但我愿意帮他讨回公道!”

赤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他经历了雨点一样密集的拳头、如利刃般尖锐的踹踢以及不间断的怒骂。

“混蛋!”“败类!”“人渣!”

避无可避的赤羽,只能伏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他祈祷自己可以快点失去意识,或者干脆点被幽灵扼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赤羽勉强透过糊在眼角上的血向上看去。他只看清了一件和若宫的戏服很像的棕色大衣。大衣的袖子被撸了起来,修长的胳膊上面还有些炭色的颜料没有蹭掉。

赤羽的问题引来了新的怒火。

“我和你可不一样!”

赤羽再次被揪住了衣领,怒不可遏的男声随着拳脚一起直冲赤羽的面门。

“我是侦探!”

赤羽终于如愿陷入了昏迷。

 

狮子雄早就知道该停手了,但是他做不到。难以抑制的怒火让他失控了。他不能原谅赤羽和郡司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赤羽。为虎作伥还装出一幅无辜的样子。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那么赤羽就是最该被关进去那个。

狮子雄抱住自己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胳膊,尽量平复心情。

冲击着狮子雄心海的,不仅仅是愤怒。无能为力的懊恼、于事无补的颓唐、难言的哀伤与惆怅、这一切都让狮子雄焦躁不已。除了痛殴眼前的罪犯,他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狮子雄又想起了小巷中的幻境。不管是剧中还是剧外,助手都没有得到救赎。

“侦探必须要保护助手。”

不知道是强调赤羽的罪过还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狮子雄闭上了眼睛。

“你没有救助手,你把他丢下了。”

“都是你的错,都是侦探的错。”

侦探狮子雄穿着助手的戏服,不断地轻声重复着。

熹微的晨光中,这如咒语般的呢喃随着风声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十七)

江藤被吓了一跳。

两个男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们鼻青脸肿、满身是伤,一看就知道经历了极其残忍的虐打。

旁边的狮子雄样子很奇怪。他的打扮和平时不一样,灰蓝色的领巾没有戴着,身上的黑色大衣换成了复古风格的棕色大衣。狮子雄的脸上和手上都涂成了碳灰一般的黑色,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完全可以称得上惊悚。

“狮子雄,这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这是狮子雄宣布推理结果时常用的导入语,但是狮子雄并没有平时解开谜题时的志得意满。他的声音很疲惫。

“剧院纵火案唯一的物证就只有那半根香烟。这根香烟是演出使用的道具,那上面一定会有很多人的指纹。鉴证科从上面提取到两个最近的指纹,一个是若宫润一,另一个是赤羽荣光。”

狮子雄厌恶地看着赤羽,“戏里需要使用香烟的是赤羽,所以鉴证科排除了赤羽的嫌疑。但是如果赤羽在戏外也使用了香烟呢?如果赤羽使用香烟的时间和起火时间也很近呢?为什么一定是若宫拿走了香烟,难道不可以是别人把香烟放在了若宫的手里吗?”

江藤摇摇头,“你说的很牵强。鉴证科和法医都……”

“他们什么都没说对。”狮子雄粗暴地打断了江藤,“若宫平时根本就不抽烟。”

这一点是清楚地写在警视厅的资料里的。

“都说了若宫是因为挨了骂心情不好,所以临时起意拿了道具香烟。”

“江藤,你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感觉?”

“诶?”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江藤愣神了。他花了点时间回忆。

“很呛,嗓子不舒服。”

“对,嗓子不舒服。”狮子雄点点头,“初次抽烟造成的刺激感会给咽喉造成负担。有些人甚至会声音嘶哑。若宫很看重这次演出,他心情再不好,也不可能主动让自己的嗓子哑掉。”

江藤又提出了疑问,“正因为若宫没抽过烟,所以他没考虑到这点。这难道不也是很常见的吗?”

“那他吸了第一口也该发现对嗓子不好了,那为什么香烟烧掉了大半根?按照鉴证科的报告,若宫是抽了一半才把香烟丢到了幕布里,这是根据幕布的材质和起火时间做出的推断。如果香烟只抽了一口就被扔掉了,火场的情况会有变化,最主要的是若宫的死亡时间对不上。若宫的死因是窒息,如果扔掉的是只抽了一口的香烟,起火时间会更早,若宫离开的时间也会更早,他摔倒的时间会更早,那他死亡的时间会更早。”

江藤答不上来。

“再回到香烟的来源上,香烟盒一直在赤羽的身上,赤羽说若宫是趁自己去上厕所的空档偷走的。这也不合逻辑。剧团其他人都说若宫是去找赤羽算账,那为什么最后若宫只偷走了一根烟。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把整盒烟都扔到下水道里,让赤羽再也装不成侦探。”

狮子雄狠狠地瞪着赤羽。

“除了若宫一直在找赤羽之外,其他人的口供还证明了另外一点。”

“是什么?”

“若宫手上拿着剧本。”

“剧本?”

“对,当时是幕间休息,天气又热又闷,大家都在走廊乘凉。只有若宫手上抱着剧本到处找赤羽。剧本不厚,还不能充当武器。若宫是出于别的目的才拿着剧本去找赤羽。”

“别的目的?”

“前面已经说过了,若宫很看重这次演出,他休息时间带着剧本是为了下一幕演出做准备。第一幕赤羽没有出场,但是从第二幕开始,若宫和赤羽有很多对手戏。所以若宫带着剧本去找赤羽做练习。可能是有人在后台看见了赤羽,也可能是若宫猜测赤羽也在为下一幕做准备,所以若宫就去了候场区。总之,若宫去候场区是为了找赤羽练习,他既没想过找赤羽算账,也没想过躲在候场区偷懒。”

“这……”

江藤渐渐接受了狮子雄的说法。

“可是赤羽坚持说没有见到若宫,他说若宫偷走了香烟,他否认自己去过候场区,赤羽肯定在隐瞒着什么。”

狮子雄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十益剧团已经解散了,但是成员们的感情不错,他们会定期联谊聚会。除了已经去世的若宫之外,只有少数几个人从来不参加。这些人当中,就有赤羽和郡司。”

狮子雄看着郡司,他眼神中的憎恶有增无减。

“郡司?”江藤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十益剧团当时的台柱吧。他和赤羽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狮子雄干脆地宣布结论,“他们就是凶手。”

“凶手?”

“他们是合谋杀害若宫润一的凶手。”

 

(十八)

为了查明赤羽和郡司隐瞒的东西,狮子雄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向来不屑于鬼神之说的他,借助了幽灵的力量。

从医院出来之后,狮子雄想办法去警视厅查了纵火案的档案。他终于看到了若宫润一的照片。

饱满的天庭,清秀的五官,似曾相识的面容。

和狮子雄猜想的一样,若宫就是小巷里那个语速很快的助手。狮子雄依然没有恐惧。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平生第一次试着和幽灵沟通。

“若宫润一,你是不是有事情想告诉我?”

那是十益剧团给若宫拍的宣传照。摄影师抓住了若宫容貌上最突出的优势,眉眼弯弯的笑颜感染力极强。狮子雄在小巷中所见的独幕剧中,扮演助手的若宫一直怏怏不乐。所以对狮子雄而言,若宫的笑容更加特别。

旅居海外期间,狮子雄就有过把笑容当做委托费的先例了。

“知道了,我接下你的委托了。”

狮子雄像安慰上次小小委托人那样温柔地说道,“放心好了,我会把欺负你的人都打飞的。”

 

接下委托之后,狮子雄查了更多的资料。

狮子雄第一次认真研读《归来的名侦探》的剧本,并且观看了国家级别艺术家的演出录像。

艺术家们的演出并没有触动狮子雄。狮子雄不再如小巷中观剧那样兴致勃勃,他觉得那位扮演助手的名家还不如若宫。狮子雄不了解专业的演技评判标准,但是他确定若宫饰演的助手有很强的感染力。

虽然若宫经验不足,但是助手流着眼泪呼唤侦探的时候,狮子雄的胸口传来真切的钝痛。落幕时枪声很响,狮子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与其说狮子雄是为过高的音量不满,倒不如说他不满于编剧对助手命运的安排。

除了对演员的情绪感染力做出评价之外,狮子雄对于剧作本身也有感触。

狮子雄对于推理小说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他还是看过那本世界级名作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过原作小说,狮子雄总感觉《归来的名侦探》的情节似曾相识。不单单是那一天小巷见过的第一幕,后面几幕的剧情走向、场景布置、对话台词,狮子雄也恍惚在哪里见过。舞台剧并没有照搬原作小说,这其中有许多原创情节。可是就连这些原创情节,狮子雄也并不完全陌生。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虽然狮子雄几乎没接触过舞台剧,但是他可能碰见过与剧情雷同的案例。毕竟,犯罪顾问狮子雄和剧中的咨询侦探是同行,狮子雄应该是碰见过从剧情中汲取灵感的嫌凶。

剧情之外就是人物了。狮子雄相信自己的推理能力不会比咨询侦探逊色多少,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正因为如此,就算狮子雄对拥有医生助手的咨询侦探心生羡慕,他也不会承认。狮子雄目前并没有征集助手的打算,但是他可以理解医生助手对于咨询侦探的重要性。

名家有言,最好的戏剧是人生的缩影。狮子雄的人生和咨询侦探并不相同,但是狮子雄不希望剧中侦探的人生被破坏。温和善良的医生助手是侦探人生中的最美好的部分。

如果有朝一日,狮子雄需要征集助手,如果真的有人愿意成为狮子雄的助手,那么狮子雄应该会期待自己的人生能够和戏剧中的人物重合。

犯罪顾问的人生还在继续,但是有一位助手的人生已经迎来哀伤的终末。

“侦探没救你吗?”

狮子雄查看着十益剧团的资料,他注意到了饰演侦探的赤羽荣光。

 

(十九)

除非有明显的的证据,不然侦探不会随意怀疑委托人。所以狮子雄调查的出发点就是证明若宫的清白。

侦探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委托人呢?更何况这个委托人还献上了那样精彩的演出。

“交给我吧,我可是真正的侦探。”

贝克高地已经不复存在,剧院的董事会没有从火灾中得利。狮子雄把目光聚集在了十益剧团上。

狮子雄查看了当时的口供,又想办法和几位剧团成员取得了联系。他们都告诉狮子雄,若宫是个顶可恶的灾星。狮子雄接着追问,这个灾星平时有做什么坏事吗?对面却又说不出来。好几个人还承认,其实纵火案之前若宫人缘很好。

既然不是私人恩怨,那若宫是怎么被卷进火灾里的呢?

狮子雄又问了赤羽的情况,大家都表示自从剧团解散之后就再没见过赤羽。解散之前,赤羽也很少谈火灾的事情。

赤羽似乎在逃避。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推理出若宫不可能躲在后台抽烟之后,狮子雄对赤羽充满了憎恶。

赤羽一定在说谎。侦探辜负了助手的信任,他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助手的真凶。

把赤羽和若宫代入到剧中角色之后,狮子雄的憎恶变成了愤怒。在这份愤怒的驱使下,狮子雄使用了他之前调查从来没使用过的手法,他要假扮亡者逼罪人坦白,简而言之就是装神弄鬼。

首先,狮子雄要对若宫道歉。

“若、若宫君,对不起,我要借你的名义做一点坏事。”

剧中的侦探称助手为“助手君”,而狮子雄比若宫年纪要大,按理说“若宫君”并没有问题。但是赤羽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称呼若宫的,狮子雄不想和冒牌侦探一样。狮子雄踌躇了很久,最后也没想到合适的解决方法。

“若宫君,我一定把欺负你的冒牌货抓住!”

狮子雄着手调查赤羽这几年的经历,重点是赤羽的财务状况。这是实际层面的调查手法。另一个层面上的调查也在进行着,狮子雄订做了一件和若宫的戏服款式相近的大衣。

穿着棕色大衣的若宫像小动物一样活泼,狮子雄觉得穿着棕色大衣的自己就是一根硬邦邦的树。

“若宫君,还是你更适合。”

狮子雄给自己这棵树涂成了焦炭色,他努力不去想这是火灾中遗体的颜色。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狮子雄的心情就越是苦涩。

狮子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早就把若宫的照片印在了脑海里,所以狮子雄闭上了眼睛。

“若宫君,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发现若宫遗体的台阶离起火点有一段距离,鉴证科的结论是若宫下台阶时一脚踩空,但是狮子雄有不一样的想法。

被凶手扔在火场的若宫,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若宫虽然短暂恢复过意识,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若宫脸朝下趴着并不是因为跌倒,而是因为他只能勉强爬这一小段。窒息的痛楚、独身一人的恐惧,便是若宫最后的感受。

很罕见地,狮子雄希望自己推理出错了,他宁愿若宫一直是昏迷着的。

“若宫君,要是我……”

狮子雄没有继续说下去。就算狮子雄五年之前回国接手此案,他最多能保证第一时间抓住真凶。侦探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

狮子雄继续为变装做准备。他的声音变得高亢而热切。

“若宫君,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徒劳的悔恨无济于事,现在的狮子雄至少可以证明若宫的无辜。他不想再听到有人叫若宫“灾星”。

狮子雄在白天进行搜证调查。狮子雄在古董行和二手市场看到了一些藏品,它们在贝克高地的报损单里已经和剧院一起化成了灰烬。狮子雄还找到了几个放贷的财务公司,它们和古董行都有交情。

到了晚上,狮子雄则会借助若宫的力量。阴阳相隔的侦探与助手,以这样的特别的方式进行着合作。

10月7日,这本来是剧中侦探和助手初遇的日期。而在五年前的10月7日的晚上十点,饰演助手的若宫润一停止了呼吸,饰演侦探的赤羽荣光有重大嫌疑。

狮子雄特意选了晚上十点给赤羽打无声电话,再扮成若宫的样子在深夜尾随赤羽。

声音也是演技的一部分,若宫饰演助手时也许对声音进行了修饰。但是狮子雄并没有接触过舞台之外的若宫。为了模仿若宫的声音,狮子雄只好通过念医生助手的台词来练习。

“‘你不再需要我了吗,对吗?我的帮助对你毫无用处了,对吗?’”

狮子雄并不会照搬剧本。他自作主张让咨询侦探提前出场,并以无比坚定的态度作出了回答,“不对,我永远需要你。”

狮子雄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音色上还有差别,但是他抓住了若宫的语气。赤羽被吓得不轻。

濒临崩溃的赤羽赶去找郡司诉苦。郡司在风俗街用的是花名。狮子雄用了点时间查到了推荐他来这里上班的财务公司。非常巧的是,这家财务公司恰好也和古董行有联系。

郡司毫无悔意,他好几次都说赤羽才是动手杀若宫的人。藏在赤羽身上的监听器把郡司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狮子雄的耳朵里。

狮子雄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或者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疯狂而不可理喻的冲动喷涌而出。

狮子雄以语言试探郡司,郡司不为所动。当时已经是夜晚了,狮子雄独自行动结果一事无成。他决定老老实实借助若宫的力量。

若宫的照片和案件的其他资料都存在了狮子雄的电脑里。狮子雄特意调出照片查看,还好,照片上的若宫笑容如故,现实的阴霾不能再对他造成干扰。

“若宫君,我是真正的侦探。”

狮子雄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放心吧,侦探应该要保护助手的。”

照片上的若宫穿的就是助手君的戏服,狮子雄仔细地看了很久。他以为自己是在对比身上棕色大衣和戏服的差别,其实他是在对着若宫的笑容发愣。

没有即将揭晓真相的兴奋,有的只是日益增强的失落与沮丧。

冒充侦探的凶手夺去了若宫的性命,真正的侦探做出的保证也只能是无意义的空谈。无论现在的狮子雄做什么,他都没办法改写悲剧的结局。幕布已经合上了,助手君的故事结束了。

 

得到若宫的帮助,狮子雄很快就把赤羽逼到了绝境。赤羽的自白证实了狮子雄的假说。

赤羽离开时,若宫还是仰面躺着的。若宫前额的伤口的成因不是跌倒碰撞,而是正面遭遇重物击打。若宫伤得太重,所以没有被烟灰烫醒。烟在烧了一半之后从若宫无力的手指间滑落,滚到了幕布里。火势变得不可收拾,若宫终于恢复了意识,但是他已经没办法逃出去了。

如果若宫可以早点得救,如果赤羽及时告诉其他人若宫的下落,如果赤羽没有砸晕若宫,如果赤羽没有和郡司勾结,如果赤羽真的是称职的侦探……

这些假设,但凡有一种成立,若宫都不会惨死。若宫竭尽所能去做一名合格的助手。赤羽辜负了若宫的信任,他杀害了助手。

赤羽被揍得眼冒金星,他没有注意到狮子雄泛红的眼圈。

 

在风俗街工作的郡司,一般是天亮的时候下班。郡司比赤羽经济状况要好,他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昨天晚上业绩不错,哼着小曲的郡司没有注意到后车门没有锁紧。郡司刚刚在驾驶座坐定,后脑便袭来一阵剧痛。他晕了过去。

郡司在废弃的工地醒来。他被绑在一根浇灌了一半的水泥柱上,裸露的钢筋条冒着冷冷的寒光。赤羽闭着眼和一堆水泥袋躺在一起。郡司隔得太远,没办法判断赤羽到底是死是活。

“郡司贵生,我建议你不要说废话,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狮子雄前几天还嬉皮笑脸地指名郡司,但是郡司根本认不出来他了。眼前的人穿着棕色的大衣,脸上和手上全都是焦黑一片,赤羽失去了素日的轻狂。看着这可怖的恶鬼,郡司像赤羽一样哀声讨饶。

“对、对不起,若宫君……”

也许若宫会宽宏大量,但是此刻狮子雄只想替助手惩罚罪人。为了给自己的建议增添说服力,狮子雄举起了重量远胜于折叠椅的水泥袋朝郡司砸了过去。

犯罪顾问誉狮子雄,完全放弃了搜证调查。他直接用武力逼迫郡司以及赤羽进行坦白。郡司和赤羽无论怎样哀求还是忏悔,狮子雄都不为所动。实际上,他们每多叫一次“若宫君”,狮子雄心里的愤怒和焦躁就会多一分。狮子雄没有和他们多废话,他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他们闭上了嘴。

狮子雄最终还是停手了。残存的理智提醒着狮子雄,一定要留着郡司和赤羽的性命,法官一般不会采纳死者的证言。

在打电话给江藤之前,狮子雄整理了一下思路。和往常一样,狮子雄需要对着江藤展示从结果逆推原因的过程。具体来说,他这次的重点是要确保证言的可信度。暴力逼供,也会降低法官对新证言的信任度。

狮子雄倒是不介意自己因为这件事被江藤拷走,他不希望对若宫造成影响。

侦探应该保护助手?不,侦探必须保护助手。

 

(二十)

“他们是杀害若宫润一的凶手?”

江藤打量着地上的赤羽和郡司。他们两个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微弱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滴——”

江藤收到了讯息,那上面列着一长串名词。这当中还夹杂着人名。

“前面的是古董行,后面的是财务公司。古董行里有从贝克高地偷出来的东西,虽然他们老板肯定不会透露来源,但是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让他们开口。比如查查税务漏洞之类的。当然,这几家古董行也可能是从二手贩子手里收的,对付二手贩子就更好办了,他们很多都是有案底的。我查到的那几个我已经写上去了。不管怎么查,那些古董的源头肯定是郡司和赤羽。”

江藤嚷道,“别命令我!”

“财务公司一般不会把来往金额的账本对外看。不过郡司上班那家夜店并不清白,我上次看到有人带奇怪的药粉进去,至少和那家夜店有关的财务公司会愿意和警方合作的。毕竟他们只要交出郡司的借据就行了。”

“都说了别命令我。”

“到处借贷的郡司,因为入不敷出,所以伙同赤羽在贝克高地偷东西。赤羽的情况和郡司差不多,他也欠了很多外债。这方面还是要从财务公司突破。赤羽和郡司都是惯犯。因为流落在外的藏品有很多,绝对不是一个人一天可以偷完的量。这两个肆无忌惮的小偷,在10月7日这天被若宫抓了个正着。”

狮子雄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新人若宫润一,他在舞台剧里扮演侦探的助手。而若宫自己也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人,所以他规劝两位前辈自首。在这个过程当中,三个人发生了肢体冲突。若宫被赤羽用椅子撞伤了前额。为什么是椅子?若宫伤口的大小和深浅既符合跌倒时撞伤台阶,也符合被人用物体正面重击。结合符合伤口的实际情况以及若宫的身高,结论就是赤羽用后台的椅子行凶。你可以回去查贝克高地的报损单,凶器就是后台的折叠椅。”

江藤轻声问道,“那火灾是怎么回事?”

“因为被搅和了好事,这两个无耻的惯偷想要教训一下若宫。最好是让若宫犯错被剧团开除,那样就没人能碍他们的事了。若宫倒在离幕布很近的地方,赤羽把香烟点燃之后塞到了他手里。这就是赤羽的指纹和若宫的指纹是差不多同时出现的原因。他们本来是想让若宫无意中给幕布烧个洞。但是若宫的伤太重了,就连烟灰也不能把他烫醒。幕布上的洞越烧越大,最后整个贝克高地都被烧没了。”

江藤静静地听着,狮子雄的眼神越过江藤,飘向了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若宫曾经恢复过意识。因为试图逃生,所以他最后是以脸朝下的姿势躺在台阶上。若宫并不是一脚踩空,他已经连站起来走台阶的力气都没有了。若宫努力向出口移动,最后只能够爬到台阶的中段。火势太大,若宫没有办法自救。如果不是赤羽和郡司,若宫肯定不会死在火场里。”

稍稍停顿了几秒钟,狮子雄的眼神变得坚定。他沉声宣布结论。

“若宫润一并非纵火犯,他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真正的犯人是赤羽荣光和郡司贵生。请警视厅以此为出前提重新开启调查。”

“狮子雄……”

即使江藤没能发现狮子雄后半段推理的逻辑不够顺畅,江藤也早就注意到了赤羽和郡司身上纵横的黑色痕迹,那和狮子雄手臂上的颜料颜色很像。江藤再愚蠢也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狮子雄一脸坦荡。江藤叹了口气。

“你刚才也说了,物证只剩下香烟。不管是折叠椅还是别的东西,都在火灾里烧没了。如果赤羽和郡司坚持不认罪,警视厅也没办法重启调查。”

“放心,他们会认罪的。”

狮子雄的神色中有着无法忽视的危险。江藤做为警务人员,不得不做出询问。

“狮子雄,他们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个样子了。”

狮子雄的眼睛没有右瞟,语速也没有变快。

“可能是他们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现在遭报应了。也就是俗称的‘天罚’。”

 

(二十一)

出乎江藤的意料,赤羽和郡司很干脆地认罪了。

郡司说自己在风俗街上班的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被修理了一顿。因为对方来头很大而且和火灾的事情无关,所以郡司拒绝交代对方的身份。

赤羽的说法和狮子雄差不多。赤羽说自己前段时间参拜寺庙不小心触犯了忌讳,所以在走夜路回家的时候遭遇了天罚。

虽然缺乏直接物证,但是嫌疑人主动认罪并且提供了包括借据、和财务公司的往来邮件在内的许多间接物证。贝克高地的纵火案总算得以重审。赤羽和郡司被判处终身监禁,若宫获得了国家层面的赔偿金。因为若宫没有直系血亲,所以这笔钱被高层作主捐给了若宫故乡北海道的孤儿院。

已经定罪的被告居然变成了受害者。这样的惊天逆转居然没有引爆头条,只在无人注意的报纸角落发布了公告。想必传媒的冷处理也是上面大人物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若宫都已经沉冤得雪,他应该没有遗憾了。”

江藤是这样安慰狮子雄的。

按照某些说法,怨灵得到度化便该往登极乐,人间的一切与他再无关联。狮子雄从来没有把若宫当做怨灵,他也并不清楚若宫是否还有遗憾。狮子雄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做完。那种难言的惆怅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说起来,狮子雄,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贝克高地的火灾呢?”

江藤的疑问不无道理。

因为缺乏物证,若宫造成过失失火的结论并没有明显漏洞。狮子雄所推理出的若宫不会在候场区抽烟的假说,当年警视厅就有人提出过,最后也是因为没有可以支撑假说的证据而不予采用。如果不是狮子雄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采用了某些手段让赤羽和郡司认罪,贝克高地的纵火案就只能永远是冤案了。

狮子雄没有回答。江藤讪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故害怕了吧?电线杆早就修好了,什么事都没有。”

虽然是在火灾废墟的基础上重建的,住宅区里并没有地缚灵之类的怪谈。不管是调皮的小朋友、步履蹒跚的老奶奶还是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都能够毫无阻碍地从电线杆旁走过。就算被贴上有碍观瞻的小广告、被画上意义不明的涂鸦,它也没有做出任何抗议。它只是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像故事里永远等待着的助手一样。

狮子雄打破了这份宁静。狮子雄一来,它便轰然倒下。四溅的火花像是积蓄已久的话语,热烈地灼烧着。狮子雄停下了脚步,他被火花吸引着做了许多有违常理的举动。但是火花最后还是燃尽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倒塌的电线杆已经重新修好了,周围的民居又重新回归了宁静。被烧毁的贝克高地已经成了过往,曾经在火场逝去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了。

狮子雄依然没有搭理江藤。他找了个借口把江藤打发走了。

 

从做侦探以来,狮子雄经手大大小小的案子没有上千件,也有几百件了。

离奇的动机、可怕的陷阱、匪夷所思的行为以及由此生出的无数险境,狮子雄都想办法化解了。狮子雄为自己总能化险为夷为而自得。这一次,狮子雄不但把审结的冤案翻案,而且为已经去世的苦主脱罪、抓住了潜逃已久的犯人。做为侦探来说,狮子雄又一次通过了职业生涯上的重要考验。但是狮子雄并不感到喜悦,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每一次案件结束,狮子雄或者是因告一段落感到轻松,或者是为案件中的伤亡而感慨。这一次,狮子雄的感受和以前完全不同。雷鸣般的枪声依然回荡在耳畔,狮子雄还在为助手而哀叹。不管是故事中的角色还是故事外的人物,狮子雄都难以释怀。

若宫君,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狮子雄又来到了上次遭遇幻境的住宅区。狮子雄已经记住地址和路线了,他时不时会来这边转转。狮子雄一般是晚上来,他特意选在了没有什么人经过的时间段,他甚至试过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在电线杆附近徘徊。

但是那条神奇的小巷再也没有出现了。记忆中小巷的位置,只有一堵冷冰冰的水泥墙。民居的主人依然不在家,水泥墙前的电线杆以沉默应对狮子雄的提问。

若宫君,我是好侦探,我不会欺负你的。

狮子雄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把胳膊撑在电线杆上,低下头吃吃地笑着。狮子雄知道自己被亡灵弄得神经兮兮的了,但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若宫君,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呢?

狮子雄再一次仔细回顾上次的经过。

那天不是10月7日,狮子雄经过的时间点也比10点要晚得多,狮子雄记不太清楚最早发现小巷那一刻有没有特别的事情,他记得自己进入小巷走了一段路之后听见了钢琴弹奏的歌曲以及急促的电铃声。

电铃的来源,狮子雄倒是已经想明白了。那并不是上课铃,那是即将开场的预告铃。因为正式开场后会熄灯,观众需要注意脚下、保持安静,所以剧院会以时间比较长的电铃进行提醒。现在有剧院把开场预告改成了人声广播和音乐,但是很多剧院依然保持着沿用已久的传统。整体风格都偏向复古的贝克高地,从开业以来就是以电铃做为开场预告。

所以电铃响过之后,帷幕缓缓开启,狮子雄见到了由若宫扮演的助手。

只有若宫所扮演的助手才能引起狮子雄的共鸣。即便已经看过好几遍剧本,狮子雄依然想要见证这位助手的后续故事。

如果因为没有合作演员,若宫才不得不暂停的话,那狮子雄就要毛遂自荐了。犯罪顾问和咨询侦探本就是同行,狮子雄可以算是本色出演。而且狮子雄并非毫无经验。从幼儿园算起,狮子雄在大大小小的校庆活动、文化节庆典上都有登台表演过。

虽然我不是专业演员,如果是和若宫君合作的话,我肯定竭尽全力。

狮子雄又笑了,他的想法越来越虚无缥缈了。就像喝了烈性酒那般目眩神迷,狮子雄朦胧中看见自己戴着咨询侦探那标志性的帽子和若宫一起站在台上。

和电铃一同出现的歌曲《友谊地久天长(Auld Lang Syne)》,狮子雄也试着提出了假说。贝克高地的创始人在英国生活过较长的时间,他也许会对这首苏格兰民歌情有独钟。创始人把这首民歌放在了开演前的暖场音乐里,在他之后的经营者也都保留了这个习惯。预告铃响了,暖场音乐就会停止。这符合那天晚上小巷的情况。

这个假说似乎合情合理,但是狮子雄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十益剧团的人都说不记得暖场音乐有没有固定曲目。狮子雄试过去找剧院的工作人员,但是还没联系到负责音响的那一位。

若宫君,你喜欢这首曲子吗?你也是在新年合唱上听过吗?

虽然狮子雄是在欧洲跨年夜听过这首曲子,但是日本也不是没有在新年合唱的习俗。好几次年末的特别音乐节目上都有这首曲子,有时候是英文原版,有时候是日语版的《萤之光(蛍の光)》。

助手是英国人,应该是唱英文版。若宫君,你更喜欢哪一种呢?

狮子雄在脑海中想象若宫唱歌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没听过若宫说英文,狮子雄想起了《萤之光》的歌词。

“ほたるの光、窓の雪。萤之光,窗外雪

书よむ月日、重ねつつ。读诗书,岁月添。”

《萤之光》小学课本上的入门教唱曲目。童年离狮子雄太遥远了,要不是为了若宫,狮子雄可不会回溯过往。

“とまるも行くも、限りとて  聚散皆有时

かたみに思う、ちよろずの、  常思别离语

心のはしを、一言に、言简情无限

さきくとばかり、歌うなり。凭曲祝君安

很真切的声音在重复着副歌,狮子雄似乎听过有人这么唱歌。到底是谁呢?

虽然都是强调友谊的珍贵,但是日语歌词要忧伤很多。其实不止歌词,《萤之光》的整体曲风都偏向哀婉。副歌部分节奏不会加快,只在舒缓的旋律中反复渲染着依依离情,让人不禁为之黯然。所以除了新年合唱之外,《萤之光》更多是……

积压在记忆阁楼角落的杂物似乎松动了,灰尘扑落落的满天飞。狮子雄努力在遍地狼藉中寻找。

到底在哪里听过《萤之光》?到底是听见了谁的歌声?

短信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滴滴——”

狮子雄最恨被人打扰。如果这个人是万龟雄的话,狮子雄的心情一定会更加糟糕。不过这一次,狮子雄更多的是困惑与愕然。

“事关若宫润一,速来第欧根尼。”

 

——TBC——


评论(2)
热度(25)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离尘月 | Powered by LOFTER